访问印度日记

12月6日，星期一，晴。

今天我原打算吃完晚饭后，从家直接去机场，飞往新德里。但是，翻译小王来电话说：“下午五时，代表团全体成员在作家协会外联部集合，然后一起去印度驻我国大使馆文化参赞千伟伦家里，他在家设宴给我们饯行。”

千参赞家住在朝阳区塔园外交公寓X楼X单元。我们中国作家代表团一行五人准时到达他家。千参赞和夫人准备了非常丰盛的有印度风味的饭菜，还有啤酒、色酒和各种饮料，热情招待我们。千参赞高兴地说：“这次你们到我国访问，对加强印中两国人民之间的友谊，对加强印中两国作家之间的友谊和文学交流，肯定起一个好的作用。我国政府对此很重视。今天请你们来到我家作客，给你们饯行，就是表达这个意思。”

这时，从外面进来一个人。他三十多岁，瘦高个儿，黑头发，黑脸膛，是个典型的印度人。

千参赞介绍说：“他是我们大使馆的一秘卫古玛先生，今天他也给你们饯行。”

“来晚了，来晚了，十分抱歉，十分抱歉！”卫古玛先生以十分流利的汉语边说着边和我们一一握手，问好问暖。他轮到和我握手时，突然眼睛发亮，便说：“你是特先生吧？我们曾经见过面，曾经见过面！”

这时我才想起，今年夏天印度文学院主席拉玛干塔·拉斯教授访问我国时，我陪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外联部主任金坚范同志一起参加一次座谈会及宴请，当时卫古玛是拉玛干塔·拉斯教授的翻译。所以，我赶紧说：“对，对，是曾见过面，在今年夏天。”

家宴在热情友好的气氛中进行。千参赞说：“我发现，在座的五位作家中，有北京的，有上海的，也有辽宁的；有男士，也有女士；有汉族，也有蒙古族，这很好。你们都是当今中国文坛上有名望有成就的作家和文学评论家，希望你们到我国以后多介绍自己的创作经验。”

我们代表团团长王充闾同志代表大家也表示感谢，他还说：“印度和中国一样都是世界文明古国之一，印度有悠久的历史，有灿烂的文化，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这次有幸到印度访问，我们很高兴。我们完全相信，印度那古老而文明、美丽、神奇的土地，勤劳善良的人民，丰富多彩的历史文化，肯定会给我们留下永远难忘的美好印象。”

我们边吃饭边聊天，回顾了印中两国人民之间的历史友谊，交流了印中两国的政治、经济、文化方面的情况，当然文学方面的情况，特别是把泰戈尔和鲁迅说的最多。

宴请结束以后，去机场的路上，我想：现在为什么印度人一提中国文学就是鲁迅，中国人一提印度文学就是泰戈尔，难道鲁迅以后中国就没有文学、没有文学家了吗？泰戈尔以后印度就没有文学、没有文学家了吗？其实鲁迅以后，中国的文学和作家队伍，仍然像滚滚长江一样，泰戈尔以后，印度的文学和作家队伍，仍然像滔滔恒河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地不断地浩浩荡荡地向前流淌着，奔腾着。

我又想：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近半个世纪中印两国的作家相互了解不够，相互往来不多。今年必须加强了解，增加来往。

12月7日，星期二，晴。

昨天晚上10时30分，我们乘ET615航班，飞往印度首都新德里。

飞机在夜间飞行，从机窗向外望去什么也看不见。这个也有好处，你可以一动不动地聚精会神地展开想象的翅膀，想一些事情。我背靠坐椅，闭上双眼，想起了唐代贞观年间，僧人玄奘西行去印度（当时叫天竺国）取经的故事。我觉得，那时候，交通和通讯极不便利，语言和生活上有很多困难的情况下，他们步行数万里，历经五十多个国家，前后用十七年，完成此举，简直是一个伟大奇迹。我又想起，儿时，我家乡草原上的民间艺人们，把这个历史实事，进行艺术加工，增加神奇色彩，拉着胡琴，边说边唱的情景。如：大闹天宫、收孙行者、收猪八戒、偷吃人参果、义激美猴王、平顶山葫芦装天、智擒红孩儿、车迟国斗圣、过火焰山、误入小雷音、朱紫国行医、过盘丝洞、路阻狮驼等情节，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永远难忘的深刻印象。此时此刻，那些丰富多彩、姿态横生、五光十色、扑朔迷离的故事情节和唐僧、孙行者、猪八戒、沙和尚等个性十分鲜明、形象非常丰满、完全理想化的英雄人物们，像电影的镜头，一个一个地一幕一幕地重新浮现在我的眼前……哎，我突然与唐僧师徒四人一起，被困在无底洞里。我跳，跳不上去；我冲，冲不过去；我想飞，没有翅膀，飞不了。怎么办？我既着急又害怕，弄得出了一身冷汗。这时，飞机“格登”颠了一下，我被惊醒，原来我刚才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地睡着了，而且做了个恶梦。我身旁的翻译小王告诉我：“飞机现在已停在泰国首都曼谷国际机场。”

有下飞机的，也有上飞机的。

一小时后，飞机重新起飞。

这时我发现在我前排坐的女士也是中国人，她容貌清纯秀丽，说起话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还爱打手势，声音响亮、美妙而动听。我定睛一看，面挺熟，好像在什么地方曾见过面。

“你不认识她吗？”我们代表团成员、文学评论家季红真问我。

“不认识，但面挺熟，好像在什么地方曾见过面。”我回答。

“她就是原东方歌舞团著名舞蹈家、歌唱家朱明瑛呀！”我们代表团成员、小说家蒋丽萍说。

“噢，那我就在舞台上见过你，”我对朱明瑛同志说：“不过，这几年很少看见你跳舞和唱歌。”

“这些年我主要在国外。”朱明瑛说。

“不跳舞，不唱歌，不搞艺术了？”我问。

“不！”朱明瑛说，“我既不放弃艺术又不耽误搞其它事业。我现在正筹备创办一个艺术大学，从世界各地招生，专门培养舞蹈、音乐方面的尖子，这次去印度就是考察这方面的有关的事项。”

文学家和艺术家聚在一起，是有说不完的话题，特别是曾经住在一个城市的文学家和艺术家，在赴异国他乡的飞机上见面，觉得更新鲜更亲切。

关于朱明瑛的身世、轶闻和趣事，我在一些小报上看到过，但我认为：在这个改革开放的年代，她出国留学，搞生意，见世面，是很好的事情。她是女强人。她不仅是个著名舞蹈家、歌唱家、艺术家，而且是个很有成就的事业家。她虽然已经四十多岁的人了，但显得还是那么年轻、那么自信、那么漂亮、活泼和开朗。

飞机开始下降。

一千多年前，唐僧师徒四人步行，前后用十七年的这条路上，今天我们中国作家代表团一行五人乘飞机只用十多个小时（还不包括在泰国首都曼谷国际机场停留的一小时），七日早晨8时50分顺利到达印度首都新德里。

到机场迎接我们的有：中国驻印度大使馆文化参赞蒋伟明同志，印度文学院副秘书长拉凯什·萨哈曼先生。

下午，我们观光市容，在市中心的宏伟壮观的印度门、总统府和议会大厦门前照相留念，然后参观国家博物馆，观光红堡、库塔布塔等名胜古迹。

12月8日，星期三，晴。

昨天晚上，中国驻印度大使馆文化参赞蒋伟明同志，在希尔顿饭店宴请我们中国作家代表团全体成员。结束时，蒋参赞问我们：“明天的活动安排好了吧？都落实了吧？”

“都落实了。”团长王充闾同志说：“今天的活动结束时，我对陪同我们的优格希先生反复强调了，他说：‘noproblem（没问题）’，而且让我们早晨6时起床，吃早点，他6时30分来，如果未买到去瓦拉纳希的飞机票的话，就乘汽车去泰姬陵。”

“是吗？”蒋参赞笑了笑，说：“你们可能不知道，印度人有个习惯，他们最喜欢说noproblem，实际上他们说这句话时心里并没有把握，结果往往是没有问题变成了有问题。”他又接着说：“印度人时间观念差，不愿意受时间约束，跟你约好了时间，晚到半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是正常现象。”

今天早晨6时，我们准时起了床，6时20分就吃完了早点，坐在大厅等着优格希先生的到来。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6时30分、8时30分、10时30分，优格希先生还未到来。

事实证明蒋参赞说的情况是非常正确的。

上午11时，优格希先生姗姗而来，我们同声问他：“怎么了？”

他晃晃脑袋，耸耸肩膀，说：“去瓦拉纳希的飞机票没有买到，泰姬陵也去不了啦，去也得明天去，今天只能在市内活动，我们到德里大学看看吧！”

这种情况下，只能客随主便了。

印度实行十二年一贯制中小学教育。高等教育共8年，包括3年学士课程，2年硕士课程和3年博士课程。据说德里大学是印度177所综合性大学中最著名的大学，看一看还是有好处的。

优格希先生陪同我们到了德里大学，他领我们直接去中文系办公室，系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印度人，他得知我们是中国作家代表团时，表示吃惊，问我们：“你们来想了解点什么？我还有事，十分钟以后我要走。”看来，他提前不知道我们要来，优格希先生没有提前打电话联系。结果那位系主任和我们都很尴尬，特别是我们非常尴尬。

这时，开门进来一位中国女性，高兴地说：“你们已经来了，大使馆的人给我说了，这几天中国作家代表团来印度访问，但今天来我们学校，谁也不知道。看来，系里没有准备，你们干脆到我的办公室吧！”这位中国女性名叫金学丽，满族，三十多岁，长得苗条秀丽，说话干净利落，是辽宁师范学院中文系讲师。根据中印两国的有关协定，教育部派她到这里教中文。我们到她的办公室，到她的宿舍，从她那里了解到德里大学以及中文系的情况。我问她：“你来多长时间了？”

“不到半年。”

“在这工作几年？”

“三年。”

“你不想家吗？”

“怎么不想呢？我有丈夫，有女儿，天天想他（她）们呢！”金学丽说着掉下了眼泪。

“那你为什么还来这么遥远的异国他乡呢？”我又问。

“为了事业，为了中印两国人民之间的友好往来，一咬牙，一跺脚，把他（她）们抛下，就出来了。”金学丽很有感触地接着说：“我来印度，失去了一些宝贵的东西，也得到了一些宝贵的东西。看来，不失去，光想得到，是不可能的。”

从德里大学出来，我们到印度文学院，向秘书长K·萨迪达南旦先生反映了在德里大学中文系遇到的尴尬局面，要求重新调整和安排好我们的活动项目，保证时间和交通工具。K·萨迪达南旦先生得知这些情况后，显得很不好意思，并表示歉意，说：“按你们的要求办，取消在新德里的一些活动，让你们去瓦拉纳希，而且让我的助理拉奥陪你们去，保证不再出现像今天这样的事情。”

“那就好。”我们笑了。

K·萨迪达南旦先生晃晃脑袋，耸耸肩膀，也笑了。

我们从印度文学院出来，在大门口，又见到了朱明瑛。

“哎哟！”她很惊喜地说：“我们真有缘份，又见面了。”

我说：“在异国他乡我们能再次见到，一是有缘份，二是这个世界不大。”

“对！”大家异口同声地说，“看来，我们能再次见面，最主要的是，这个世界还是不大！”

12月9日，星期四，晴。

凡是到印度访问的人，在德里和阿格拉堡都能看见气势恢宏、富丽堂皇、光彩照人的建筑物。那些建筑物都有两层城墙，外层是用红色砂石垒成的，远远看去，在金色阳光照射下，红光闪闪。所以，人们都叫它“红堡”。它是印度历史上最辉煌的第三大帝国也是最后一个封建王朝——莫卧儿王朝时期所建的极其奢华的帝王宫殿。

“莫卧儿”一词，在《蒙古族通史》等历史著作上有时写“莫卧儿”，有时写“蒙兀儿”，都是蒙古语的音译，就是“蒙古”的意思，“莫卧儿”王朝就是“蒙古王朝”。

我这个蒙古人，从祖国的首都北京来到印度，前天观光在德里的“红堡”，今天又来阿格拉堡观光在阿格拉堡的“红堡”，真是感慨万千，浮想联翩，不禁想起了与这“红堡”有关的人物，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他虽然出身于蒙古族贵族世家，但九岁时父亲去世，随寡母在危难和穷困中挣扎过日。后来，他在一次敌对部落之间的激烈战斗中被俘虏，敌人把他打得遍体鳞伤，任苍蝇来舔，牛虻来叮，敌人还怕他逃跑，在他的脖子上套上了一个非常沉重的木枷。就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和“俘虏”，靠自己的智慧，靠自己的勇敢，靠自己的兄弟朋友，一步一步地奋斗，一次一次地胜利，成为世界上曾经拥有过最大最多疆土的最有影响最有名望的伟大军事家、政治家和思想家。过去，甚至是今天，有些不了解成吉思汗的人，没读过《蒙古族通史》的人，认为成吉思汗是个站在长城上望长城内外的人，其实他是站在高高的阿尔泰山顶上，放眼远望整个亚欧大陆的人。他率蒙古骑兵占领的地域横跨亚欧大陆，曾经建立和统治过一个空前绝后的地域辽阔的国家，再加上三次西征所建立的钦察、伊儿、窝阔台、察合台等汗国和这些汗国继续侵占、扩大或征服的地域，其版图之大，名望之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以，他绝不是站在长城上望长城内外的人，更不是只识弯弓射大雕的人。

人的意识是流动的。我的意识又回到公元十五、六世纪。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和后裔金帐汗国的阿布海汗之孙昔班尼汗占领塔失干后，释放了阿黑麻汗和马哈木汗，从他们的军队中挑选了三万多人，编入自己的军队，把其余大部分人发送到呼罗珊。他们当中的二万多人逃到昏都思，不久他们归附成吉思汗的次子察合台汗的后裔羽奴思汗的女婿乌马儿·沙黑的儿子巴布尔大帝，成为莫卧儿帝国之恒河流域的居民。

巴布尔，这个蒙古人的后裔，率领大军，1526年从中亚进入南亚，侵占印度北部，建立莫卧儿王朝，自立为帝，成为莫卧儿王朝开国皇帝。但他的统治时期，莫卧儿王朝政权并不巩固，甚至其子胡马雍即位后，也曾被阿富汗人击败，流亡波斯，后又借助波斯的力量得以复位。莫卧儿王朝政权真正巩固和兴旺，是它的第三代皇帝，胡马雍之子阿克巴大帝执政时期。因为，阿克巴执政后，实行了一系列改革，采取了很多有利措施，制定和调整了宗教文化政策，如：外来的伊斯兰教文化和当地的印度教、佛教文化可以相结合，被同化。阿克巴一生发动战争，扩大版图，但他统治国家，统治人民的方略则是非常开明的，各地各教各民族都能接受的怀柔政策。他还建立中央集权制，加强统治，开疆拓土，不仅巩固了过去所占的印度北部地区，而且还占领了印度南部地区，也就是统一了整个南亚次大陆的大部分地区。在贾汗吉和沙吉汗两位皇帝统治时期，莫卧儿王朝更加兴旺发达。政治稳定，经济发展，国力强盛，人心向上，文学艺术、绘画艺术、雕刻艺术、建筑艺术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特别是建筑艺术，达到了很高的水平。如：在德里和阿格拉堡的“红堡”，除红砂石垒成的红墙外，其它都是以大理石为材料，不仅柔和美丽，而且雄伟坚实。胡马雍墓、阿克巴大帝陵和泰姬陵，都是以红色砂石与白色大理石混合而建，看起来，色彩鲜艳，造型美观、匀称协调。这些红白两色互相映衬的宫殿和陵墓，都是以正门和圆屋顶为中心，正方型式或略长方型，布局十分合理、整齐和华丽。我特意仔细观察了一下，那白色的圆屋顶就像蒙古包，那圆屋顶天花板上的几何形图案，就像蒙古族的吉祥图案，有人说，这圆屋顶是伊斯兰教特色，我说不对，如果是伊斯兰教特色，圆顶必须是绿色的，但它是白色。白色是蒙古人最喜欢的颜色，它既给人白如奶汁的感觉，又予人纯洁、高尚和善良的美感。所以，很多建筑都是白色。这不仅保持了“莫卧儿”自己的风格和特色，而且也利用了印度、波斯、阿拉伯等地区的建筑艺术长处，使这些宫殿和陵墓，更加大放光彩。

话又说回来，如果没有蒙古人的后裔巴布尔大帝入侵印度，没有建立莫卧儿王朝，那些让世人倾倒，让世人赞叹的传世精典建筑——红堡、胡马雍墓、阿克巴大帝陵和泰姬陵能不能有？我认为肯定没有。就算有，那也是另外一个帝王建造的别的什么风格特色的宫殿和陵墓了。